你的行李
顧培三睜開眼睛,在床上躺了許久。如果這一切都是夢就好了,如果他能夠不要醒來,開啟這新的一天那該有多好。清晨七點的飛機,算不上太早,當他登機的時候,老吾大概正掙扎著從被窩裡醒來,準備上學,展開新的一天。他所不知道、無法參與的一天。
距離離開老吾的日子,今天正好滿一個禮拜。再過兩個禮拜,老吾大概就會習慣沒有他的日子。那自己呢?十多年的習慣,也能藉由21天來破除嗎?
離開都家的那天,他帶走了他所有東西,甚至在這之前就辦好離校的休學手續。他不想和都衍吾告別,他想也許自己也膽小得不能承受告別。如同這一個禮拜他內心所祈求又害怕的,他在等,一直在等,等從父親口中聽到關於老吾的消息,或是等一通來自老吾電話、簡訊,央求他不要離開,或是責備他的不告而別,那麼他就可以在美國反覆想念這段對話,靠著它來度過離開他的日子,說服自己也在他心中占有一點點地位,然後抱著這種安慰度過下半輩子。
但是現實是殘酷的,應該說都衍吾是殘酷的,什麼都沒有,這一個禮拜什麼都沒有。他有點想對都衍吾生氣,但是又有什麼資格呢?在離開之前,他替都衍吾所作的一切,也只是一位執事該做的而已,如果可以他也想親吻對方的額頭,請他等自己回來,許下這種承諾。
但是他不能。
顧培三換好衣服拉著行李,準備出門,前往機場。
在車裡,顧培三盯著沿路流動的風景,想要多記住一點這個有他愛人存在的城市。他想要淋一場淋濕老吾的大雨,想要呼吸一口吹過他臉頰旁的微風,他不敢奢求能夠觸摸他的身體,只要那陣風、那場雨或是那片天空可以傳達那些那快要滿溢不能說出的感情給他就好。但是,他也終究要離開這片天空。
看著行李過磅,被放上輸送帶,他想起和都衍吾一起出國的日子,他們的護照蓋上了許多國家的印章,都衍吾的行李總是超重,有點戀家又依賴的他,會帶枕頭和從小一起長大的毛毯出門,再加上自己替他準備每日替換的套裝,到最後出國回來,他們行李總會罰上一筆不小金額。如果要受訓的時候,都衍吾總會在他身邊嘮嘮叨叨,抱怨著為什麼又要出國、問著他什麼時候回來。最後會在他的手心,用油性麥克筆寫下早點回來。
這是他們的約定,他們第一次分離的時候,老吾大鬧了都家一場,最後顧培三隨手看到桌上的筆,要他在自己身上寫下分別那天的日期,而自己一定會在筆跡消掉之前回到他身邊。
他的手心空空如也。
在他帶老吾去看流星雨的那天,除了那句說不出口的告白,某個瞬間閃過的念頭,他想要和都衍吾坦承一切,想要好好的和他告別,但是最終他決定不破壞老吾的情緒,而只是靜靜地陪著他看最後一次的流星雨。
但是現在他發現,在那麼多流星劃過的天空,許願也許真的有用。他看見都衍吾站在出關的大門前,遠處的阿廣和小安心不在焉的玩著手機。
他跑了起來,穿過人潮,只一心一意的朝那抹翠綠奔去。
都衍吾並沒有看到顧培三朝他跑過去,所以當他從背後擁抱他,都衍吾嚇得大叫一聲。
「老闆,你怎麼會來?」
「三三,你先放開我啦,這樣很怪欸,而且阿廣他們都在看啦!」
三三放開他,臉上帶著微笑,不是彬彬有禮連角度都計算過的微笑,是那種發自內心笑得瞇起眼睛的那種微笑,都衍吾看過也最喜歡的那種笑。
「我問老爸的。」都衍吾盯著顧培三,帶點責備和一些顧培三難以言喻微妙情緒。
「我⋯對不起⋯」
「等等,我先說!三三,第一:我很不爽,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竟然沒跟我說,而且竟然不告而別。然後這個,你的行李。」
都衍吾遞給顧培三一個手提包,不明所以的拉開拉鍊,裡面是厚厚一疊的筆記本還有兩盒他慣用的原字筆,還有非常多的卡片,裡面每一張的署名都是老吾,上面標示著,生日、聖誕節、新年、端午節、情人節甚至還有清明節的賀卡。都衍吾也伸手進來,從包包內側翻出了一張特別大的卡片,上面的署名是三年二班。
「我們送你的行李,我送你的筆記本,陪顧媽的這段期間,一定也還是有很多事情記下來吧。然後,一年份的卡片,因為不知道從台灣寄卡片要多久,又希望當天你可以收到,所以就乾脆把卡片寫好都給你吧!我寫了很久欸,這幾天晚上我都在熬夜在寫這個,都要累死我了!最後是班上大家一起寫的卡片。」
都衍吾揉了一下鼻頭,露出得意的微笑,顧培三看著他白皙臉龐,清晰可見的眼下的黑青。一邊在心裡為自己剛剛自私的憤怒暗中道歉,他其實一個是膽小又貪心的人,那些沒有聯絡的日子,並不是顯出都衍吾的無情,而是他的小心眼。
「謝謝你,衍吾。」
顧培三掃視過都衍吾,認真的一字一句都發自內心和丹田。老吾抿著嘴,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然後揮揮手,把阿廣和小安叫過來。「這又沒什麼,你這樣感覺很怪欸!然後這我們搖研社還有小八、莉莉絲一起送的禮物。雖然,主要還是莉莉絲和小安縫的,其他人就只是負責買材料跟幫忙剪,但也算是有幫上忙吧哈哈!」
一個手縫的貝斯吊飾。老吾拉過都三三的背包,親手綁了上去,還特地打了兩次結。
「老樣子,要在吊飾斷掉之前回來喔。我只准你去美國陪顧媽,我沒有准許你不繼續當我的執事。所以,一定要在吊飾壞掉之前回來喔,我會等你,你在美國好好照顧顧媽。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你不要擔心,而且還有阿廣小安他們陪著我嘛!」
阿廣和小安拍拍顧培三的肩膀,露出一個可靠的微笑。當然可靠的指得是小安。
三三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太多的事情值得他開心,混亂著他的思緒。最後他只能依照情感衝動,伸出手,非常用力的抱著都衍吾。「顧媽,一定會沒事的,我跟老爸有請了美國最好醫生去你們那裏待命了,所以一定會沒事的三三。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們再一起去看流星雨。」
最後顧培三其實不太記得是怎麼登上飛機的,他只記得下次,一定要回來陪老吾一起看流星雨,因為在那個晚上,總會有奇蹟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