космонавт

他身邊再也沒有人像他那樣跳舞。

裴守一的夢裡偶爾會出現那個少年的身影，尚未響起學校鐘聲的清晨，陽光下穿著制服的他，在保健室裡跳著極其怪異、令人匪夷所思卻又可愛的舞蹈，余真軒的舞姿絕對稱不上好看，甚至連說是跳舞都彷彿侮辱了舞蹈一詞。

他就是只是如此快樂地在搖擺著身體，偶爾同手同腳、偶爾故作姿態做著一看就知道他在幻想著與自己的互動，余真軒的動作、余真軒的笑容讓裴守一印象深刻。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是不會有感覺的，而就只是，全心沈浸在自己世界裡面的余真軒，像是不被這個世界所束縛，道德、規矩、社會性，就連地心引力，都沒辦法讓他停在這裡。他像是在太空中跳著一隻無重力的舞蹈，在裴守一輩子都去不到的地方，如此開心燃燒著。

但這樣的余真軒，卻把自己當成了地球上唯一的基地。裴守一明白，自己絕對不是他的所渴望的塔台，余真軒可以去到更遠的地方，而自己只會使得他往錯誤的方向航行。

余真軒非常的聰明，被掩蓋在一長串病歷之下，他甚至比許多人都還要聰明，幾近天才的程度。應用過一次的數學公式，無論題型變換他都可以解得出來；看過一次的單字，再也不會忘記；隨口舉例一個歷史年代，他能夠準確的告訴你那一年發生什麼歷史事件。那一天，裴守一拿著網路上查到第一學府應用數學系的考題給余真軒，要他算出正解才能夠再踏進保健室，余真軒消失了兩天。隔天一早，剛踏上保健室走廊的裴守一，遠遠的就看到余真軒手裡握著好幾張A4紙，抱著膝蓋蹲在保健室門口，看見自己，急忙站起露出笑容說道：

「我算出來了，我可以進去了對不對？」

裴守一只是沒說話，推開了保健室的門，余真軒緊緊黏著他也跟了進去，在背後嘮叨著題目有多難，他只好土法煉鋼硬把它解了出來，一連串的碎念中，他卻只聽清楚余真軒的那句：「裴守一，我肚子好餓⋯⋯我好像很久沒有吃飯了，你還有沒有泡麵⋯⋯」裴守一突然有點煩，他把手上提著的三明治和溫奶茶塞進余真軒手裡，「吃了快滾。」

他必須把余真軒送去更遠的地方，而不是賴在這間小小的保健室，蹲在他的身邊吃著泡麵。因為他是一座被太空人錯認的廢棄基地，座落在遙遠的星系，這裡沒有大氣、沒有水、沒有空氣，沒有任何生命，這裡不會是余真軒該停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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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守一！」余真軒帶著笑容踏進貨櫃屋，裴守一微不可察的感覺自己嘴角有些抽動，他不知道那種感覺該怎麼形容，感覺如此虛幻但又像是真實存在，好似自己真的能感覺到余真軒的感覺，那種一看見某個人就露出笑容的快樂。下一秒，余真軒已經站定在他面前，伸出有著修長手指的雙手等待著他，而裴守一只是直勾勾地死盯著那雙遞出邀請的手。

「我不會跳舞。」

余真軒像是沒聽到他的拒絕，又或許裴守一的回答對他根本不重要。余真軒下定決心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他向前伸手緊緊地抓著裴守一將他拉了起來，「每個人都會跳舞，連機器人都會跳舞了。」

余真軒拉著他的手，自顧自地搖擺了起來，依舊是自成一個地跳著沒有規則的舞步，甚至沒有跟上音樂的節奏，剎那間裴守一有些恍惚。

機器人也會跳舞嗎？如果機器人學會跳舞之後，機器人能學會做夢、學會愛人嗎？

余真軒拉著他的手晃得大力，又將裴守一的手高高舉起，不厭膩的自轉上一圈又一圈。余真軒放開手，轉而在裴守一面前不斷伸手、張開手心，像是一朵朵在他面前炸開的花朵，裴守一被迫左右移動閃避著余真軒，那畫面看起來就像是在跳舞。

看見他的動作，余真軒笑得更加燦爛，兩隻手搭上裴守一結實的前臂，天才善於利用物理定律，就著作用力將自己送進裴守一的懷裡，余真軒仰著脖子想從裴守一那裡偷得一個吻，卻只得到對方眼明手快貼上的手心。

他的失落肉眼可見，余真軒是一本太過好讀的書，所有情緒都寫在他的眼睛裡。原本志得意滿的小表情，在貼上裴守一手心的時候，瞬間露出了委屈，裴守一有些動搖，他不知道為了什麼。但下一秒，余真軒又突然露出了笑容，最燦爛的那種，眼尾笑出了皺紋。

「裴守一，你笑了耶。」余真軒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卻很真實。裴守一沒有回話，只是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嘴唇，那像是笑容沒錯，他也不確定，因為他從沒真正笑過。

余真軒墊起腳尖，快速的在他的嘴角留下一個響吻，在電光石火間，沒下痕跡，除了正沾沾自喜的人，笑得像是店門口那隻翹著尾巴成功叼走客人桌上的雞塊時流浪貓，這個吻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裴守一又反手將手心覆上對他來說太過燦爛的笑容，余真軒睜著圓圓的眼睛望著他安靜了下來，他們兩個什麼也沒說，四周寂靜無聲，只剩下他們在太空裡。裴守一慢慢地側過頭，動作宛如失重漂浮，卻在落地之時，親吻上自己的手背。

余真軒看著他，眨眨眼睛，天才的大腦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裴守一放開手，轉身走回貨櫃屋。

他知道身後的人，會追著他從太空回來，就算這裡不是適合人類生存的環境，但他仍會一次一次地降落，直到教會自己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