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tionary front
裴守一拉開雨棚,客人們紛紛移動著腳步躲避著突如其來的降雨,氣象播報預測晚間到來的鋒面一刻也不遲的準時報到,裴守一看向手腕上的手錶,十點多了,此時本該出現的人卻遲未到。
余真軒最近都來得晚,甚至這幾天根本沒有出現,他們公司接了一個日本公司的大案子,這幾天趕著交付,所有人都沒日沒夜的在趕工,作為技術長的余真軒,責無旁貸的在公司坐鎮,反覆進行著內部測試和調整,原本下班天天準時到餐酒館報到的人,現在都到了快打烊才會出現,甚至都沒力氣幫忙,只是坐在吧檯邊接受裴守一的投餵,邊著打瞌睡被再他拎回家裡。
然後余真軒就消失了兩天,他沒刻意去算,但就是記得。裴守一把雨棚固定好,轉身回吧檯時,他聽見了連大雨降在鐵皮上都不能掩蓋住那中氣十足的:「裴守一!」全身濕透的余真軒,帶著微笑站定在他面前。
才兩天沒見面,余真軒好像瘦了一圈,因為下雨而濕透黏在身上的衣服,讓本來就不壯的身板更顯單薄,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都快黑得像是一隻熊貓,臉上有一些初發的鬍青,頭髮濕淋淋,身上那套衣服感覺仍是前天從裴守一那離開時穿的那件,只是身上多了那件他找了很久不知道放去哪的外套,頭髮濕漉漉的,渾身發著抖,看起來就像是路邊淋雨的流浪狗。裴守一轉身向瑞克叮嚀了幾句,便不發一語地走回貨櫃屋,在側門前看著仍站在原地的余真軒。
「還不進來?」
余真軒笑得露出一排牙齒,跟著跑進休息室。
「剛剛來的路上下了大雨,我忘記帶傘了,就直接跑了過來。這幾天店裡還好嗎?」余真軒像是裴守一的跟屁蟲,黏在他屁股後面跟前跟後,裴守一轉過身把一條毛巾扔他頭上,「擦乾。」
余真軒摸摸頭上的毛巾竊喜著,「毛巾要還我,不准偷走。」裴守一搶先一步扼殺了他的小小心願,余真軒有些不甘心的癟著嘴,正準備認命地擦頭髮,口袋裡的手機卻煞風景的打壞余真軒的好心情。嫌惡的用著手指拎起手機,通訊人上面大大媽寶兩字,余真軒皺起眉頭,他真的想向左滑掉這通電話,但看了一眼裴守一,他還是接起了電話。
「真軒,你在守一那邊嗎?你手邊有電腦吧?系統剛剛出了問題,跑不動,可能是新改的code有問題,但我們找不出來,我想要明天就至少內測全部完善,所以這部分有點急。」
余真軒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看著裴守一用手比了比他電腦,開著擴音的對話早就一字不漏的傳進裴守一耳裡,裴守一無奈的點點頭同意出借他的電腦,畢竟他的電腦早就被余真軒當作臨時工作機所有需要的資料、軟體都已經準備好了,余真軒拎著手機,縮回電腦前面,聽著高仕德說明現在的問題,手裡的動作沒停下來過。
這場景幾乎不曾發生過,裴守一被余真軒晾在一旁,他看著兩眼盯著螢幕出神、手指動作飛快的余真軒掉入那個只有他自己的世界,那個裴守一難得進不去的世界。余真軒全身都還濕淋淋,被打濕的頭髮貼在額上還在滴著水珠,他也不在意,眼裡只有螢幕上的程式,裴守一看不下去,走到余真軒身後替他擦著頭髮。
身下的人嚇了很大一跳,抬起頭看著身後的人,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裴守一撇開了視線,努力保持著平穩的音調開口:「快點處理完,自己擦。」余真軒露出得意的小表情喔了一聲。
裴守一還是拿了吹風機,幫余真軒把頭髮吹乾,他完全進入了工作模式。裴守一以前曾經看過他這樣幾次,那時候他眼中只有那道數學題目,沒有得到解答不會善罷甘休,現在則是那個還沒被抓出來的蟲,余真軒完全的陷入了程式的世界;裴守一替他吹乾了頭髮,決定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收拾完店裡,送走了員工,裴守一端著一盤「煮太多」的義大利麵走回休息室,余真軒維持著剛剛的姿勢一動也不動,要不是牆面上的時鐘正顯示著凌晨一點,裴守一大概會以為自己只是離開了五分鐘。
端著盤子放到了電腦桌邊,裴守一叫著他:
「余真軒,吃飯。」
「恩,我不餓。」
余真軒點點頭,嘴上說的又是另一回事。
「余真軒,先吃飯。」
「恩。」
余真軒甚至只是恩了一聲當作回應,頭一秒也沒抬起來過,裴守一不著痕跡的皺了一下眉頭,這倒是很新鮮。
「不吃就算了。」
「恩。」
「我要關店了。」
「恩。」
「我要走了。」
「恩。」
「以後不准來店裡了。」
「恩。」
裴守一轉身,拿了鑰匙、包包,逕自走出後門,打算把余真軒留在裡面,把門拉上的聲音他也置若罔聞,裴守一把鑰匙插進鎖孔,卻又沒了動作,下一秒,門又被拉開了,裴守一又進來反身把門鎖上。
包包丟在一旁,鑰匙放在櫃子上,裴守一脫下外套,雙手抱胸,躺上沙發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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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守一睜開眼睛,全身痠痛,看向手錶,已經早上七點了,已經有點年紀的身體睡在這小小沙發床馬上就得到了抗議,掙扎著起身,身上的毯子滑了下來,這時裴守一才注意到沙發邊,正穿著自己外套,抱著膝蓋縮成一球,靠在沙發邊睡覺的人。
裴守一小心翼翼地掀開棉被從沙發上下來,書桌上的電腦闔上正在充電,原本桌上的義大利麵、餐具也都被收拾乾淨放回了原位。裴守一看向沙發邊的人,身上還是那套不知道穿了幾天的衣服,臉上黑眼圈好像更為明顯,看起來有點邋遢、可憐兮兮地睡得很沉。
裴守一完全搞不懂余真軒,為什麼明明可以叫醒自己卻不這麼做?為什麼明明一旁還有床卻傻傻的靠在沙發邊睡?為什麼明明可以放到明天再做的工作,非得要一個人拼命熬夜做完?為什麼明明這麼辛苦,卻從不喊累?裴守一走到門外點了根菸,拿出電話,找著通訊錄按下通話鍵,鈴響了一陣子,轉進語音信箱,裴守一又撥了一次,終於電話那頭的主人,聲音沙啞、睡意濃厚的接起了電話。
「喂?有什麼事快說。」
「高仕德,早安阿。」
「裴守一你有毛病是不是?現在幾點,你打電話來鬧,我整夜沒睡,快累死了,我要掛了。」
「我是電話來提醒你起床尿尿,順便幫余真軒請假的。」
「恩⋯⋯恩?恩?不行。」聽到了關鍵字高仕德的聲音聽起來明顯清醒很多,拿開手機確認了一下畫面,是裴守一的電話沒錯。
「高仕德,你真的很適合當老闆耶,阿姨知道你現在這麼會壓榨員工一定會很開心吧?你知道過勞死的雇主是有刑責的吧?還是你想要自己體驗看看?」裴守一抽著菸邊說著邊在露台上做著伸展。
「我只是出自於醫學知識上的專業判斷,余真軒他需要多休息一點。」
「這是專業的判斷,和情緒沒有關係,掛了。」
「今天最終內測,他必須在,後天就要給客戶了,有他在事情會進行的比較順利。」
「⋯⋯裴守一,你在為了余真軒生氣嗎?」
高仕德在電話那頭沈默了一陣,笑了出來「那他睡醒再來公司吧,畢竟前醫生都開口要求了。但我說,裴守一,你的情緒障礙呢?」「這是我的專業的判斷,和情緒沒有關係,掛了。」
把煙熄掉,裴守一回到房間,把門關緊,不讓清晨的冷風吹進屋裡。
裴守一把余真軒抱到床上,這麼大的動靜,余真軒眼皮連動都沒動,替他蓋好棉被,再把余真軒備用的衣物和盥洗用品放在床邊,裴守一站在床邊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多管閒事。
他決定起身去檢查冰箱裡的材料,再回家拿一套余真軒上班時會穿的衣服,經過路上那間24小時的藥妝店順道去買一些維他命和保健食品,回來之後,大概就可以準備早餐和睡醒的人一起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