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情歌

李子碩煩躁的搜尋著凌亂的桌面，試圖在最短的時間內翻找到他的手機，最後終於在筆筒裡面找到他的手機，趕忙在這首歌曲唱到下一句前接起來。

不用看顯示的來電者，因為這是唯一會讓手機響起這段鈴聲的專屬通訊者。

「喂？若青？」
「子碩，你準備一下，我要出發了，大概半個小時後到你公司喔，你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李子碩倒抽一口氣，拿起桌曆確認日期，又慌張地看了一下手上的手錶，的確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可是桌上一疊代辦事項還沒處理完。若是平常，李子碩一定會叫周若青先回家吃飯，可是偏偏今天是那個情侶之間不能忘記的大日子--交往紀念日。

「沒...沒有阿，怎麼可能會忘記，只是若青，我今天工作還剩下一點點才收尾，你慢慢來喔，再給我一點時間。」說完話，他小心翼翼地聽著對方那頭的動靜，周若青不知道是貼心還是真沒聽出這段話背後意的意思，爽快的說一聲沒關係，我去等你，就掛上電話。

把手機一丟，李子碩絕望的用頭撞撞桌子，決定放棄唉聲嘆氣，他得在半個小時之內把所有事情做完再下班，如果可以他當然想兩手一攤把東西丟著去過紀念日，但天生的責任感和已經緊急到不行的活動，都跟在他背後像鬼一樣不放過他。

最後，周若青在李子碩公司樓下7-11多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見到對方拎著公事包，慌慌張張地從對面大樓衝出來，左顧右盼的找著人，周若青接起手機，慢慢地走向自己的機車和對向的愛人。

進了電梯，李子碩偷偷覷著周若青平靜無波的表情，在心裡暗叫不妙。撒嬌似的撓撓周若青的手臂，沒反應；把下巴靠上他的肩膀，討好的叫著「若青～」，還是沒反應；李子碩決定使出大絕招，迅雷不及掩耳的親上周若青的臉頰，留下一個迴盪在電梯的響吻，終於，周若青震驚地轉頭過來看他。

然後李子碩又在對方嘴唇上印上一吻，牽起他的手，用那軟軟的可憐語氣與他道歉「對不起啦，若青～我真的沒忘記這個日子，我還在桌曆上畫上愛心欸。只是你也知道，最近是獎季電影的上映高峰，我們就會比較忙阿，不要生氣好不好，不然，今天那個換我唱給你聽。」

「......噗！」沉默了一陣，周若青爆出一聲笑聲，調笑的看著李子碩「好喔，太棒了，你說的喔！」李子碩才知道他又被整了，氣得往對方手臂上重重推一下「周若青！你真的很幼稚欸，我還以為你真的生氣了，害我嚇得要死。」「才不會～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又會做不完，習慣拉，工、作、狂，反正我們又不是去吃餐廳，沒差。不過太棒了，今年換我可以聽你唱歌囉！」

李子碩沒好氣的甩開牽著的手，率先踏出電梯回家，周若青悠哉又得意地跟在後頭，滿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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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人交往了，在他們去海邊後第二個春天。

他們從不著急，也從沒挑明，就是只花了很多時間一起相處，周若青和李子碩走遍了台北每一間撥放藝術電影的影城參加過幾場公司電影首映，李子碩和周若青一起上過幾次街頭去過幾次開庭，再自然不過那樣，他們參與彼此生活那些重要的部分，像是跳著雙人舞，一進一退恰如其分，卻沒有人開口更進一步。

周若青知道李子碩痛恨家中六隻腳的咖啡色害蟲、他的眼鏡度數，李子碩知道周若青燒得一手好菜、會攝影，知道他抽甚麼品牌的菸。生活的樣貌在他們彼此身上展開，輕柔緩慢的像是溫柔地枝枒蔓延成長成一片蓊鬱的樹林。

李子碩原以為他們會這樣下去，那種過往漫長虛浮的愛戀，轉變成一種更為深層濃烈不能切割的情感，也許還是愛他，但同時也已經沒那麼愛他。至少在每個和周若青打發時間的日子都是愉快且自在的，他也不拒絕和別人嘗試發展關係，但就是一切順其然，順著他的心走，任由它自己到最好的地方。

原本是個平凡不過的周五晚上，周若青請李子碩幫忙設計一張小傳單，而他負責請客煮飯並且挑選一部電影一起看，最後他們會各自回家。

改變這一切是那天李子碩禁忌的好奇心，還在廚房忙著的周若青請李子碩自己從電腦裡郵寄需要的素材給他，他在周若青電腦桌面發現了一個名為子碩的資料夾，「反正是我名字，我總有權知道裡面內容是什麼吧。」李子碩現在覺得那是最確幸的小邪惡。

裡面是他們每次出遊的相片，他的獨照占了大部分，他甚至不知道周若青有拍過自己。拉到最下面，是一隻周若青個人的影片，李子碩偷看下廚房忙碌的身影確認對方沒有注意自己的動靜就點開影片。

「我喜歡你...我不知道為甚麼過了這麼久才跟你說......」李子碩目不轉睛地看著螢幕，直到眼淚滴在手背上，他才知道自己哭了，周若青走出來就看見李子碩哭得不能自己，安安靜靜但是眼淚滴滴答答的掉下來，周若青慌亂地把義大利麵放到桌上，抽了兩張衛生紙給李子碩擦鼻涕，開始試圖找出讓對方情緒潰堤的原因，然後他看到了電腦螢幕，他在沙旁發的地板坐下抬頭看他，唯有這樣他才看的見李子碩的表情。

「子碩，你看到那個影片啦。我知道我傷害你而不自知這麼久，大概是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但是我還是想好好跟你說，我喜歡你，從以前就喜歡你，不只是十年前喜歡你，這兩年的相處，和你一起出去看電影、度過的每一天，我都更喜歡你。」
「我很高興，我們有這兩年，可以更加認識彼此，年輕的我們可能不確定那樣的曖昧情緒是什麼，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是喜歡。」

周若青替李子碩擦乾眼淚，撐起一個無奈地微笑，試圖說一些俏皮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原本的告白不是在這樣的場景，想說要浪漫隆重一點，然後把你哭得唏哩嘩啦的表情錄起來回味的，雖然現在這樣也很精采啦。」

「周若青你很賤欸！」自覺丟臉的李子碩摀著臉啜泣止不住抽咽，「我們一定要搞得像是好萊塢的愛情電影一樣誇張嗎？」周若青擁抱他，帶點自信又不確定的，那瞬間李子碩心裡有什麼東西歸位了，從未如此的篤定。

後來他們一起吃飯，把電影片單改成《真愛每一天》。

李子碩第一次以戀人身分留宿在周若青家。

明明都是快三十的大人了，這次戀愛卻仍談得像初戀，兩個人睜著眼捨不得睡，周若青看著李子碩閃亮的眼神，明明是自己用習慣的沐浴乳，在李子碩身上就顯得無比香甜，小心翼翼克制呼吸，在吸吐之間感受到這一切真切發生；李子碩往前湊了點，讓兩個人鼻尖相對，撐起一個不能再更甜蜜的微笑，但是發抖的聲線透漏了他的緊張和興奮「所以你原本預期的告白是怎麼樣？」

周若青把李子碩攬得更近，半開玩笑的說他要在海灘點蠟燭排一個我愛你，或者包下一間影廳跟他告白，唸一首自己寫的詩或是自彈自唱給他，李子碩笑得流淚，無法想像周若青如此滑稽的模樣「那你要唱什麼歌給我？你以前不是最不愛跟我們一起唱歌。」「那是因為你們都唱得太好了，你們四大金釵這麼會唱！」

拗不過李子碩，周若青想了很久，最後唱了這首歌哄他：

儘管有天我們會變老
老得可能都模糊了眼睛
但是我要寫出人間最美麗的歌送給你

路遙遠我們一起走
我要飛翔在你每個彩色的夢中
對你說我愛你

我不再讓你孤單我的風霜你的單純
我不再讓你孤單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我不再讓你孤單我的瘋狂你的天真
我不再讓你孤單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路遙遠 路遙遠
我不再讓你孤單

周若青低沉的嗓音，穩穩地傳進李子碩的心裡。比起影片的告解或是剛剛的告白，都沒有這樣一首歌來的打動人跟真實，此後這變成他們專屬的儀式，每次在交往紀念日那天睡前，周若青總會唱一首歌給他聽，李子碩從不問他問什麼選這首歌，因為所有想說的話，都在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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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若青一手端著一個盤子，從廚房走出來，把餐盤放到李子碩面前時，順勢彎下腰接受對方一個感謝的親吻。

雖然說是交往紀念日，對交往三年的情侶來說，（或者用周若青的話說是交往十五年的情侶，但同時李子碩會白他一眼），不過是找到一個時間好好犒賞彼此吃頓大餐的理由，然後發發牢騷說這三年胖了多少、彼此不再年輕、計畫一個週年旅行的日子而已，畢竟過了今天，還是要上班。他們還是一個被企劃、業績追著跑的普通情侶。

李子碩整理完餐具、洗好澡出來，周若青已經拿了吹風機迫不及待的朝他拍拍床邊，李子碩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周若青臉上清晰可見的期待、笑為了這個表情心跳的自己。坐在床邊讓周若青吹頭髮，李子碩也在想著，到底要唱什麼歌給周若青，好像沒能找到一首歌，可以好好把他想說話都傳給周若青。

李子碩想了很久，他們躺在床上，周若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李子碩伸出手蓋上周若青的眼睛，周若青體貼的沒有多嘴嘲笑他，只是把他的手心覆上手背牽著他，等著李子碩準備好。

李子碩緊張的清清喉嚨，帶點猶豫的試著起了幾個音，緊張但確定又充滿感情的唱起第一句歌詞，然後他感覺到周若青握著他的手加重了力道，帶點鼓勵性質的，李子碩慢慢地繼續唱下去：

天上風箏在天上飛
地上人兒在地上追
你若擔心你不能飛
你有我的蝴蝶

天上風箏在天上飛
地上人兒在地上追
我若擔心我不能飛
我有你的草原

嘿 嘿 你形容我是這個世界上無與倫比的美麗
嘿 嘿 我知道你才是這世界上無與倫比的美麗
嘿 嘿 你知道當你需要個夏天我會拼了命努力
嘿 嘿 我知道你會做我的掩護 當我是個逃兵

才剛唱完，周若青就急著要把李子碩的手拿下來，李子碩不讓，「若青，你先聽我說...雖然我們繞了一點路，才走到這裡，但我想我們都可以再努力一點，我很高興，是你和我一起走這條路，雖然現在我們還看不到終點，但我知道你會為我努力，如同我也會為你勇敢。以後，也要一起這樣下去。我愛你。」

說完這段話，李子碩搶過棉被，轉身背對周若青，耳根紅得發燙，他聽見背後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感受到對方的體溫靠上他的背，呼出的氣息打在他的脖子，伴隨著一句「我也愛你。」

比起「我愛你」，「我也愛你」是一種更為難得可貴的狀態，它承接了前者所有的情感，並且用著同等重量回復對方，但如果沒有了前面一句我愛你，那麼這個「也」沒辦法獨立存在，他們是相依共生的句子。無論過了多久，「我也愛你」依舊如此珍貴，就如先鼓起勇氣說「我愛你」一樣。

他們蓋著同一條棉被入睡，一起迎接明天的太陽。

「子碩，你有沒有看到我手機？」周若青把棉被掀起來，又趴下去找床底，就是找不到他的手機，「你又亂丟，我幫你打打看。」李子碩掏出自己手機，按了速撥二，房間靜悄悄一點動靜都沒有，反而是客廳傳來一陣熟悉的鈴聲。

天上風箏在天上飛
地上人兒在地上追
你若擔心你不能飛
你有我的蝴蝶

周若青和李子碩對看一眼，前者先眼明手快的跑向客廳，後者也跟著追了出去，周若青從沙發縫隙找到他的手機，馬上拿在手裡高舉，藏在身後，李子碩看著他作勢要搶。

「你什麼時候把它設成鈴聲的？周若青，你把手機給我，我要改掉。」周若青踏上沙發，李子碩猶豫了一下捨不得站上去，只好從下面扯著周若青的手臂，「我不要，這是我的手機欸！」周若青死命的護住手機，死命不讓李子碩有機會碰到。

「而且你也把《不再讓你孤單》設成鈴聲，為什麼我不能放這首！」
「這不一樣阿，我放的是原唱，你放的是我唱的，很丟臉欸，快點換掉啦！而且你那天什麼時候偷錄音的，你真的很詐！」李子碩氣急敗壞地試圖搶下周若青的手機，一隻腳都已經踏上沙發準備爬上去。

「才不會，你唱得這麼好聽，而且是唱給我的，我為甚麼不能錄下來，我上班要遲到了，愛你喔，掰掰」「周！若！青！」周若青不給李子碩反對的機會，從沙發跳下拎了包包就往門口走去，還不忘固定的再見吻，留下又羞又惱的李子碩想著要怎麼反整周若青。